四、葛生

葛生又一次接到羨雲的飛信，是在他趕往獨孤閣的途中。

其實，早在十五天前，他便已得到了金錢子的允諾，提前離開了無花谷。

而他故意告知羨雲錯誤的時間，不過是想錯開那個他一直想見而又不敢去見的人。

自打那日他打算與柏慍同歸於盡，他就從未想過，自己還有活下去的一天。也更沒有想過，自己應該用何種情感來面對徹底失憶的淮陰子。

他愛淮陰子，哪怕她失去了記憶。

可是當他的身體一天一天的好轉，卻害怕失去記憶的淮陰子不再喜歡自己。

畢竟，他在無花谷一待就是三年。

三年能改變很多事情。

或許，在他想好以怎樣的心情面對淮陰子時，淮陰子早就不再屬於他了。

從這點上看，葛生依舊十分消極。

在無花谷待上三年其實並不是他的本意，而這，也並非金錢子的本意。

當年金錢子雖然用救下了命懸一線的葛生，但救命水之所以被金錢子稱為救命水，是因為藥水存在缺陷，只能救急，無法真正讓葛生的身體完全康覆。

服用藥水之人仍需接受金錢子的醫治，短則三年，長則永遠。

金錢子是個好面子的人，心高氣傲的他當然不會向他人暴露自己藥水的短處，因此才胡亂編纂了一個理由。

而為了不讓眾人擔心，知道真相的葛生決定向所有人隱瞞，專心接受金錢子的治療。

可每當羨雲的信件送至他的手上，他的內心總是有一種莫名的躁動感。

他雖然想要迫切知曉淮陰子近來的一切，但隨後又沒了看信的勇氣。

羨雲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。

每次寫信，羨雲最後總會來一句“老大最近一切都好，就只差個葛先生在身邊啦！”類似的話。

不知為何，每每看到此處，葛生心裏才徹底踏實了起來。

葛生在無花谷的日子與在赤蘞山那會兒其實差不了多少。

無花谷谷底有一個天然的湖泊。

湖泊很大，且與谷外的河流連接。

在他養傷的日子裏，有一半都獻給了釣魚。

另外一半，則是無償協助金錢子做些磨藥配藥的苦力。

也正因如此，這幾年他葛生功夫雖無長進，卻也習得了一聲用藥配藥的好本領。

說來也巧，那日金錢子在雪峰山救下他也絕非巧合。

而這也成了後來金錢子威逼利誘、制服葛生的把柄之一。

原來，當初金錢子前往雪峰山，是因為他暗中聽到了柏慍手下四處打探天山雪蓮的消息。

而天山雪蓮，對於每個神醫來說都有著無法抗拒的魔力。

天山雪蓮百年難遇，其之珍貴，足以讓身為醫鬼的他研究好幾年。

所以，金錢子那日才會恰巧出現在雪峰山斷崖附近。

其實，葛生纏鬥柏慍的時候，金錢子便在場。

可金錢子雖愛打抱不平，可在天山雪蓮面前，一切都已變得不再重要。

所以，當葛生使出百步穿楊的招式時，金錢子在斷崖之上，恰巧摘下了那幾株天山雪蓮。

可是他一摸那雪蓮，瞬間就覺察到了某種違和之感。

等他飛到崖上，仔細一看，這哪裏是什麽天山雪蓮，不過是一團破爛的棉布！

金錢子忽然有些惱怒，可心中的怒火也沒處可出。

隨後他才聽見崖下的陣陣哭聲和叫喚聲。

當時金錢子還在感慨，若這兩撥人知曉這雪蓮其實是一塊破布，是否會後悔拼上了性命。

於是，抱著慈悲為懷、懸壺救世的心情，金錢子這才決定朝著那群人走去。

但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，那日他救下的這個青年，才是天山雪蓮事件的罪魁禍首！

於是，在金錢子得知真相後，他使喚起葛生又是愈發地理所應當了起來。

以至於很長一段時間內，葛生都十分後悔對金錢子講述了他的過往。

可就是這樣的金錢子，卻依舊是個溫柔老頭。

在葛生的印象中，金錢子早年喪妻，兒子也在半歲就夭折身亡了，隨後，他便一個人開始精心研習醫術，與世隔絕。直到某一天，他醫鬼的名號在江湖響徹天地，同時也謠傳著他脾氣古怪，不易相處。

原本葛生也對他頗為忌憚。

但是相處久了，葛生才發現，金錢子待人冷漠，不過是他不善言辭、拉不下面子罷了。

每次他硬拉葛生給他幹苦力，又何嘗不是想找個能說得上話的人。

畢竟，任何人都會寂寞，任何人都想遠離寂寞。

而葛生自己對淮陰子的那點心思，金錢子又怎會不放在眼裏。

所以，還沒到三年之期，金錢子便拿起個掃帚，提前將葛生連同一個行李丟出了無花谷。

葛生現在還記得當時金錢子的話語。

——“臭小子，別以為你欠我的債就徹底還清了，找到媳婦之後，逢年過節你還是得回來孝敬孝敬我老人家的，別和我那蠢徒弟一樣，忘了回來的路！”

就是這樣一個害怕寂寞的人，他卻寧願自己寂寞，也不願讓別人跟著他一起寂寞。

葛生的眼眶當場就有些濡濕。

但金錢子到底還是個外冷內熱之人。

他沒能給葛生回話的機會，便頭也不回地關上了無花谷谷底的機關門。

如此，離開無花谷的葛生自然有些不知所措。

因為，面對淮陰子，他似乎什麽都沒能準備好。

自己應該在什麽時候出場，自己見到她要對她說些什麽，自己現在這副模樣會不會惹她不喜歡，而她，是不是又會嫌棄自己沒權沒勢……

但凡能想到的一切，葛生都在煩惱。

最後，他才做出了故意不按時前往羨雲婚禮的決定。

此刻，羨雲放出的鴿子就靜靜地停靠在葛生的肩上。

這鴿子像是不耐煩了一般，拍了拍翅膀，也讓還在沈思的葛生回過了神來。

收到羨雲的飛信，葛生有些訝異。

畢竟昨日正是羨雲與阿淵洞房花燭的大好日子。

難道是獨孤閣臨時出了什麽意外？

葛生眉頭微皺，連忙將書信打開。

果然，是一封加急的求救密信。

信上寫道，墨河紫竹林附近的一批兄弟遭受埋伏，近來因為婚禮的緣故，墨河附近人手不足，若他在附近，希望能夠趕去幫忙。

葛生看罷，也不細思密信裏的諸多破綻，便急忙調頭，往紫竹林方向趕去了。

正所謂人命關天，更何況這是來自羨雲的求救？

但倘若葛生當時再看仔細些，又哪裏會中了羨雲這小子的計謀？

所以，這世間所有的緣法，都是命中註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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